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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1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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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16

高考三天後結束。

接到陳厭的第一時間, 南蓁便帶著他往湖溪鎮駛去。

直到上了高速,陳厭才蹙了蹙眉問:“要去哪。”

南蓁臉色有些凝重,她不知道怎麽開口, 只是說:“回去一趟。”

她這副表情根本不用猜, 陳厭冷了臉色,“游靜雲回來了?”

他直呼其名。

跟第一次見到她一樣。

南蓁沒有多意外,只是隱約從他冷淡的語氣裏聽出他並不驚訝,“你知道?”

陳厭不置可否。

這十幾年裏, 游靜雲像這樣的“出遠門”不計其數。

每次她都打著要把事情解決清楚的旗號, 過段時間再穿金戴銀或灰頭土臉的回來。

湖溪鎮的鄰裏起初可憐她是單身媽媽,後來見她出手闊綽,陳厭每每被寄放在不同人家,少則十來天, 最長三個月。

有回他和隔壁院的胖子打架,打壞了人家一只眼睛,從此沒人敢再收留他。

但游靜雲是不會為他停下的。

除了三不五時隔著電話發出不痛不癢的關心, 作為母親的責任,大部分時間都被她拋諸腦後。

在陳朝清那裏討不到好, 她自然就會回來。

南蓁皺眉,“這次不一樣。”

陳厭問:“有什麽不一樣?”

頓了頓, 他回答自己:“是不是這一次, 連你也要丟下我。”

他語氣很淡, 淡的像一潭死水, 無波無瀾,他沈到底的心也不再跳動了。

南蓁形容不來這一刻的心情, 心尖驟然縮緊,些微不明顯的刺痛順著血液流遍全身。

她不舒服。

非常不舒服。

這種不舒服仿佛只有握著他的手才會變得好一點。

“我不會的。”

陳厭望著窗外, 沒有血色的側臉比任何時候看上去都要脆弱。

他像易碎的玻璃制品。

南蓁溫柔地覆蓋在他的左手。

手背的疤痕被她握在手心。

熨帖的溫度燙得他眸子猛地一縮。

陳厭回眸望向她。

仿佛不可置信。

南蓁不知道該說什麽來安慰他,但她大概能體會他現在的心情,從小到大,除了游靜雲,大概沒人願意這麽告訴他,“別怕,陳厭。”

“我不會扔下你的。”

車裏沒有聲音。

車速超過120之後,風聲大的像要掀開車頂。

這不是輛好車。

但至少可以讓他們死在一起。

有那麽一個瞬間,陳厭是這樣想的。

他沒再說話。

南蓁從他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的變化,但他也握住了她。

很緊。

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。

他想留住她。

她感受到了。

他們十指相扣,一路上都沒再分開過。

很快到達了湖溪鎮。

鎮中心醫院。

湖溪鎮是個小地方,連醫院都小小的。

最高也才六樓。

進入病房前,南蓁沈重地說:“你得有個心理準備。”

陳厭不發一言。

他低垂的眼簾背後不知在想什麽。

南蓁牽著他進了病房。

裏頭死一般寂靜。

游靜雲轉回來已經半個月了。

很難想象她曾是個光鮮亮麗的美麗女人,舉手投足間的風韻嫵媚,就連南蓁也覺得羨慕。

但此時她安靜地躺在床上,沒有血色的凹陷面部讓她看起來像個骷髏。

陳厭好像也認不出她了。

老實說,他每年見她的次數加起來不超過三回。

他不確定上一次見面的時候她是不是已經是這樣了。

南蓁第一次從他臉上看到了失神這種恍惚的表情,那種被心痛支配的感覺又來了。

“她在B市已經治療很久了,但缺氧時間太長,醫生說她有可能......”

醒不過來四個字太殘忍。

她說不出口。

陳厭沈聲問,“燒炭?”

他的冷靜讓南蓁的心沈沈地往下墜,“天然氣。”

那段時間陳朝清把她安排在B市的一套房子裏,定期會有人過去給她送食物和打掃衛生。

她算準了時間,等人發現她的時候她會美麗的暈倒。

但不知道是她運氣不好還是天意,那天去給她打掃的阿姨晚了半天,送她到醫院後,醫生說她一氧化碳中毒太深,很難有醒過來的機會。

陳厭嗤了一聲,“蠢貨。”

他聲音冷得像塊冰。

南蓁忍不住皺眉。

“陳朝清在哪。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游靜雲是秘密轉院過來的,大約是陳朝清聽說救治無望。

南蓁三天前接到章俊良的消息時就來醫院問過,院方只知道她是被人安排進來的,但具體是誰他們不能透露,南蓁拿出手機裏陳朝清的照片問是不是這個人,從醫護人員陌生的神情裏,她知道陳朝清根本沒有來過。

她在這裏住了半個月,在B市還不知道治療了多久。

他們聯系不到她。

南蓁原本還抱著她有可能只是太幸福,幸福到忘了S市還有個陳厭的希望。

直到親眼看見她躺在這裏,希望被打的粉碎。

游靜雲誠然是個蠢人,蠢到為一個人付出了一輩子的青春年華,還為他生了一個兒子,可那個人卻連最後來看她一眼都不願意。

盡管這裏是醫院最好的單人間,院裏有的儀器大約都在這個房間裏了。

但躺在這裏的游靜雲仿佛一具實驗體。

無數的電線、管道連接著她的身體,是她在用生命供養著這些機器不斷閃光、發聲。

南蓁感到巨大的悲哀。

冗長又沈滯。

病房裏安靜了很久。

陳厭說:“把這些都撤掉。”

“撤掉?”南蓁一頓,眉頭皺得更緊了,“你是說...”

“不是說她醒不過來了嗎。”

“可是萬一......”

沒有這個萬一。

他們都知道。

南蓁看了眼陳厭沈默的側臉,最終還是妥協,“你決定好了嗎?”

陳厭拉開床旁的椅子,坐下,“嗯。”

他堅定的讓她勸不出任何一句。

她出去找醫生,留陳厭在病房裏和游靜雲獨處。

他們一定有很多話要說。

那一天,陳厭在病房待了整晚。

後來的一切發生的很快。

簽字同意撤管,游靜雲永遠安靜地睡去。

他們在鎮上停留了一周。

火化,入殮,賣掉那套已如風中殘燭的老房子。

南蓁陪著陳厭,像當年游靜雲陪著她。

陳厭比她堅強。

他沒有哭,沒有痛苦,甚至沒有脆弱。

只是孤獨。

他收拾完行李,獨自從老房子的巷子裏走出來。

狹長的甬道在他身後不斷被延伸,望不見盡頭。

兩旁斷垣殘壁上的青苔也變成灰色,他的世界仿佛又暗了一分。

獨行在那個場景裏,他的寂寞似乎融進了骨血。每走一步都是蒼涼。

很奇怪,他分明沒有露出任何異樣表情,但南蓁心裏仍然不斷感到刺痛。

這隱痛從他踏進醫院病房的門開始,就沒有停歇過。

她沒辦法阻止這種心痛。

他們最後去了游靜雲的墓地。

村鎮的墓地,沒有明確的規劃。

路過一個個墳包,裏頭最新的那塊碑就是她。

“游阿姨,我們要走了。”

“你放心,我會好好照顧陳厭的。”

可能是灰蒙蒙的天氣太應景,南蓁看著照片上女人溫婉的笑顏,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,她也是這樣溫柔地叫她“蓁蓁”。她突然就鼻酸了t。

不知道是為誰。

游靜雲,還是南振國?

為自己,還是陳厭?

此時此刻站在游靜雲墓碑前的兩個人真正無依無靠,只剩彼此。

過了很久,雨勢有逐漸加大的趨勢。

南蓁問他,“要單獨跟她待一會兒嗎?”

陳厭說:“不用。”

那天在病房裏,已經夠了。

他依舊蒼白,灰色的天氣裏,他眼瞳黑得沒有一絲生氣。

太冷靜的表情意味著他內心的荒涼。

南蓁靠過去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“想哭嗎?我不看。”

陳厭沈默了好一會兒,突然說:“我說過,我記得你。”

南蓁微怔,“嗯?”

“那天你站在那裏。”他擡手指向一片空地。

“哪裏?”

陳厭沒有解釋,只是指著他記憶裏的方位,淡聲說,“你站在那裏哭。”

糖水鋪的後巷。

南蓁吐了。

好幾天沒有吃東西,食物滑進喉管的感覺讓她止不住幹嘔。

可胃裏沒有東西,吐出來的全是眼淚。

陳厭追著她出去。

他看見她站在墻邊,用手臂墊著額頭,慟哭的嗚咽在夕陽下顯得格外淒涼。

她不想被人看見她的眼淚,他就站在原地,不遠不近地陪著。

等她哭累了,最後一線夕陽掉下地平線。

他走過去,問她,要紙嗎?

這簡直是個廢話。

她臉上涕淚橫流,根本慘不忍睹。

但南蓁倔強地搖搖頭,說不要。

她反手在臉上一抹,動作貌似豪邁,可樣子實在狼狽。

陳厭抿了抿唇,想,還是去給她拿點紙吧。

但他還沒轉身,忽覺臉上一涼——南蓁將她擦過臉的手在他臉上蹭了蹭。

陳厭被定住了。

他第一次感受到眼淚的溫度。

冰涼的。

帶著她指腹的溫軟。

奇異地滲進皮膚,浸透心臟,被迅速吸進到一個他也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的深處。

南蓁望著他呆呆瞪大的黑眸,似乎在意外世界上竟然還有這麽不講幹凈的瘋人,她破涕為笑。

瑰麗的金紅色夕陽在她腦後綻放著無盡恢弘的光彩。

她呲著牙,惡劣地威脅他,不許告訴別人我哭過,淚可都在你臉上。

……

南蓁楞住,她不記得記憶裏有這一段。

可陳厭的敘述讓她有種這事確實發生過的真實感。

他定定望著她,然後伸手,食指輕輕在她臉上接了一滴淚。

南蓁怔怔地看著他將這滴淚抹在他自己眼下。

陳厭咧開唇角,沒有任何愉悅的笑意只是詭異地牽動著他的面部肌肉,像一只提線木偶,僵硬,沒有體溫。

只剩泛紅的眼尾,倔強又易碎。

他說,“你哭過。淚在我臉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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